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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深圳,大多數人的印象會是繁華的一線超大城市、漂亮而擁擠的寫字樓以及步履匆忙地穿梭在便捷地鐵間的衣著靚麗的上班族。但是在這份光鮮之外,有這樣一群特殊的打工人,他們生活在完全不一樣的現實里——過著干一天歇三天的“輕松”日子,做著日結100到
提起深圳,大多數人的印象會是繁華的一線超大城市、漂亮而擁擠的寫字樓以及步履匆忙地穿梭在便捷地鐵間的衣著靚麗的上班族。
但是在這份光鮮之外,有這樣一群特殊的打工人,他們生活在完全不一樣的現實里——過著干一天歇三天的“輕松”日子,做著日結100到150不等的低薪工作,吃著一碗4塊錢只有剁辣椒作為調味的清水“掛面”……
更有甚者,沒有身份證、背負巨額債務、與自己的親朋好友斷絕往來,在那些“歇三天”的日子里,不是躺平睡覺,就是終日在黑網吧間沉迷游戲流連忘返。
他們在自己的節奏里清醒地墮落著,不妨礙他人,卻也毫無追求。希望和未來這樣的字眼仿佛從他們的人生字典里剔除了,只有日復一日“混”的當下才是他們實實在在要追求的生活。
說起這些人,好像讓人難以和這座大城市的光鮮亮麗掛鉤,但是他們卻確確實實地存在著。三和,并不是一個行政意義上的正式地名,它所指的是位于廣東省深圳市龍華區景樂新村的三和人才市場。
在清晨的五點時分,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此地,等待著臨時日結工作安排且生活混亂無規劃、渾渾噩噩度日的底層青年,被叫做“三和大神”。
“三和大神”由何而來
“三和大神”的出現,就要從這些人為什么來到三和說起。
曾經有學者做過相關的田野調查,調查結果顯示,大多數的“三和大神”在來到三和之前,都有過一段灰暗受挫的人生經歷。起初選擇來到“三和”這個地方,每個人或多或少都還帶著一種過渡或是逃避的目的。
如何理解這種過渡或逃避呢?就不得不去思考“大神”們本身與他們過往的經歷了。
除了一些突如其來的變故,或是一時失足陷于泥潭的人,他們更大一部分來自于農村,且普遍教育文化水平較低,初來繁華都市只為更好地謀生,卻不料想由于自身的素質與技能未能滿足在這個大城市里體面謀生的標準。
在對“三和大神”們的調研中,人們總結出這群被稱作“三和大神”的底層青年有這樣三個非常明顯的特征:一是較低的學歷,文化水平在初中及以下;二是缺乏一定的職業技能,因此只能去做普工;三是缺乏資本,經濟上窘迫,在社會資本上同樣匱乏。
由此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某一個環節稍有差錯,都可能導致他們無法按部就班地進行正常就業與婚戀。一旦脫離了正常的軌道,再加之喪失改變現狀的欲望,“躺平”又“佛系”的人生自然是最“舒服”的選項。
說到這里,可能有人會疑惑,這群“三和大神”為什么會喪失掉改變現狀的行動力呢?從“大神”們個人的角度出發,一個是由于本身的隨波追流,為了生存來到三和。對人生并沒有過多的目標和追求,甚至說到底只是為了謀生,因此或多或少缺乏改變現狀的動力;
另一個部分,有一些“三和大神”們,曾經也對自己的人生有過認真的規劃,也曾經有過理想抱負懷揣著熾熱的夢想出發。又或者是也曾經為了追求想要的生活,脫離自己原本生活的束縛……
但現實層面的重重阻礙消磨了這種追求的意志,由“求不得”轉向不得志后的“無為”,最終失去了改變和跳出落寞處境的欲望和行動力。
細說下來,“三和大神”出現的緣由多種多樣,或許是在曾經的就業過程中遭遇挫折,生活無法繼續;又或許是在婚戀和家庭中受傷,因此渴望逃離;又或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陷入生活的窘境,在尋找出路的過程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每個人來到這里的理由不盡相同,但卻因為各自不得已的緣由而最終匯集在三和。
我們要理解這些原因并不難,但以生活在正常的人生軌道上人們的角度來看,這群底層青年盡管有著種種困難境遇,最終致其墮落至此的,仍然要歸咎于他們個人的不思進取和懶惰成性。
你我并非當事者,無法明白到底在淪為“三和大神”的路上,這些人有過怎樣的“反抗”。只能夠在了解之后,“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三和大神”由何而來這個問題的答案并沒有那么簡單,但就“三和大神”本身的存在來看,他們自身條件上的不足,以及后天喪失發揮主觀能動性改變生活的欲望,是導致其清醒地墮落的個人層面上的原因。
從現實層面再到精神層面真正意義上的“貧瘠,是讓這群底層青年最終甘愿淪為“三和大神”的重要的個人條件基礎。而與正常的生活軌道脫節,是“三和大神”形成過程中關鍵性的重要環節。“三和大神”便由此步步陷落。
三和對“大神”們的誘惑
不論三和青年們各自的經歷如何,關于他們為什么會選擇來到三和,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共同原因,那就是三和這個地方對“大神”的誘惑。
那么,三和到底有哪些吸引他們的地方呢?從“三和大神”們自身需求出發,主要有這樣兩個方面——三和獨特的就業環境與低成本的生活環境。
首先,關于三和獨特的就業環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里可以被叫做臨時工的天堂。三和人才資源市場有著大大小小多家的勞務派遣公司,人們在這里可以很輕松的找到臨時的日結工。
早在2005年的時候,景樂新村全年下來的求職人數達到了二百五十萬余人,平均每天來此地求職的人達到七千人以上。就業的靈活和便利,為大神們提供了更大的“自由”和選擇懶惰的余地。
毫不夸張地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生活或許在一些非常合格的“三和大神”看來,那就算是相當的勤快了。
因為就工作而言,大部分的“三和大神”一周的工作時間也就兩到三天。這兩到三天的日結,會給他們帶來兩三百的進賬。對于這些只想今日不問明天的人來說,足以維持生活。
當一個人對生活沒有了追求,只要是活著就可以,沒有目標,更不追求質量,生活的壓力好像一下子變得輕松。許多人生難題就這樣用逃避來化解,活著這件事也變得簡單了許多,這種狀態,我們俗稱“渾渾噩噩”。而把這個狀態發揮到極致,以至于最終喪失了對未來積極改變的行動力的,便可叫做“三和大神”。
除了臨時日結這種就業方式在三和的便捷性,其次最受到“三和大神”們鐘愛的莫過于這里生活成本的低廉。低成本的生活環境讓容易感到滿足的“大神”們只需要花費低價,就能夠維持“輕松閑適”的生活。這種低價生活,也許你甚至不敢想象它居然就發生在深圳的某個角落。
城中村的租房價格很低,便宜到同樣的房屋面積在三和所需要花費的錢不過是南山區正常小區房的千位數后的零頭。另一方面,常年在此地匯聚的流動人口數量非常大,與此相關所形成的廉價的消費服務經濟體系也為“三和大神”們的生活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在未整改之前的三和,臟亂差的環境里遍布了各種廉價旅館和餐飲店面、二手服裝店、簡易的餐飲推車,以及隨處可見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黑網吧等等。生活在此的人們,可以花費不到五十塊的錢在三和的路邊巷里過上日常圓滿的一天,其中甚至包括了住宿所需要的花費的錢。
久在三和的人都知道,其中最出名的一個三和特產,就是雙豐面館的“掛逼面”。這碗面,可以說是承載了無數混跡過三和的“大神”們諸多回憶的一碗面。掛逼面的內容就是清水煮的掛面,再加上一些些的辣椒醬之類的作為調味,雖然單調,但是價格確實實惠。
對于許多在某個時刻身上只剩下幾塊錢的“三和大神”而言,這碗面可以填飽肚子,已經算是極大地滿足了。
雙豐面館曾在三和開了9年,老板也說,為了幫助在三和這些窮困潦倒的“大神”們,九年的時間里,自己店里的這碗面從來都是四塊錢一碗,不敢漲價,怕這些人會吃不起。
除雙豐面館以外,三和還有著許多類似的餐飲小店,便宜的粉面不過五六塊。早晨或者晚上,路邊排滿了大同小異的餐飲推車,甚至有兩三塊可以解決一頓的低價餐食。
兩三塊錢一份的水果或者零食小吃、被“三和大神”們叫做“大水”的兩塊錢就可以買到兩升的清藍礦泉水、以根為單位售賣的五毛錢一根的紅雙喜、一兩塊一包的檳榔……
在周邊的各種黑網吧里,一個小時的網費不到兩塊,“三和大神”們只需要花費十塊錢左右,就可以在通宵上網打游戲。路邊的廉價簡易的小旅館,一晚上的床位費不過15塊。
不在這里生活的人可能根本無法想象這種低價的生活成本,畢竟無論如何,三和所在的景樂新村終究是歸屬于深圳這樣一個一線大城市的一角。
說到這,必須要強調的是這種低成本的生活環境所支撐起來的生活質量,是與它的價格相匹配的,低價的消費所適配的代價就是“臟亂差”的衛生標準和低質量的生活體驗。
上面說到過的“掛逼面”里的“掛逼”這個詞,是許多當時的“三和大神”的一個口頭禪,這個詞的具體意義可以被解釋為:餓慘了、沒有錢,或者是死了。
生活在三和的“大神”們,經常說起的這句話,實際上也是自身所處環境的寫照。雖然聽來令人心酸,但是既然已經選擇了過著干一天休息三天的日子,口袋空空沒有錢是常有的事,沒有錢自然就挨餓,甚至混的更慘的可能就這樣結束了渾渾噩噩的慘淡人生。這是在“三和大神”眼里,已經看得麻木了的事。
即使生活的環境如此糟糕,很顯然的是,對于已經選擇了對人生毫無追求可言的“三和大神”來說,他們并不會嫌棄這些。換言之,在他們所選擇的生活方式里,這種低消費的生活環境可以說是非常的理想。
能夠混多久,就混多久,反正人生就不會再有怎樣的改變。大抵上樂于混跡在此地的大神們,就抱著這樣的想法度日。或者說,只是在麻木地生活,滿足于不用過多努力的現狀。
深圳,可以說是寸土寸金的一座城市,即使是對于那些按部就班、循規蹈矩地坐在寫字樓里上班的大多數的白領們來說,要過上非常舒心的日子,在這里好好生活下去也是有一定壓力的。
而在“三和大神”們的眼里,能夠在三和這個區域里順從心意地活著,即使每天渾渾噩噩,但卻自在地沉迷在只要沒有目標就不用過多辛勞的低成本生活環境中,已經讓人相當滿意了。
這就是三和對于“大神”們致命的吸引力,即使是活在干一天歇三天的節奏里,混日結、抽散煙,三和依舊以它廉價低配又齊全的生活環境和低價的消費服務體系擁抱每一個毫無大志的底層“大神”,讓其得以維持生存的同時,收獲渾渾噩噩間的“自在”和“快樂”。
為何淪為“三和大神”
看著自己如此清醒地走著人生的下坡路,“三和大神”真就從未想過抽離嗎?毫無疑問,沒有人是從一開始就放棄或是被放棄的。
網上曾流傳過這樣一段視頻,畫面中雙豐面館的老板與路人爭論。路人認為這些被叫做“三和大神”的人之所以過著這樣落寞慘淡的人生,是因為他們自身的懶惰成性、不思進取,是他們自身的頑劣性造就了這種困境。
老板的觀點則偏向,人性本善,“每一個娃娃生下來都是好種子”、“沒有一個娃娃在生下來的時候不是好的”,是后天社會與生活上的重重壓力和各種負面的因素的影響才最終讓他們迷失了自我。
這兩個觀點實際上并不對立,它們只是一個逐漸放棄自我的底層青年選擇淪為“三和大神”的路上兩個共同的作用力罷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讓“三和大神”無法抽離這樣的困境?是什么讓他們選擇了維持這種干一天歇三天的混亂節奏?混日結和抽散煙的狀態真的是他們想要的生活嗎?
當“三和大神”這樣的存在引起了媒體和學者們的關注之后,許多相關的調查研究也有針對性地跟進,熱心的網友們對此也有各種不同的看法。在梳理了各方觀點后,筆者總結出以下幾個主要的原因:
首先,零工經濟發展迅速是一個重要的前提,這樣的經濟背景為干一天歇三天的“混日結”狀態提供了可能。在能夠維持基本生活的情況下,“三和大神”們選擇的生活方式仿佛是在與社會脫節,卻又在以一種膠著的狀態伴隨著時代的前進與發展。
我們可以看到,“大神”們即使是無法按部就班地完成順利就業、婚戀等等人生步驟,也能夠在這樣的經濟背景下“自由自在”的選擇工作時間,用零碎的日結工資維持低成本的消費日常。
其次,階層流動的困難性讓這部分受挫的底層青年放棄了往上攀爬的欲望。大多數的“三和大神”本就出身于不富裕的家庭,也沒有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文化水平,缺乏能夠跳出原本生活圈的技能,來到大城市務工只為掙錢。沒有明確目標或是動力支持的情況下,做著工價低又內容乏味的普工生活,很容易讓人變得麻木。
在這種麻木中,“三和大神”們“幡然醒悟”,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即在他們看來,無論他們付出多少努力,自己未來的人生無非也就剩下兩種可能性,一個是回到農村的老家,繼續務農當農民;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在深圳日復一日的打工,而一直打工也是不會有“出路”的。
認清了這個“道理”之后,“三和大神”最終選擇了接受現狀,“佛系”躺平,在本就無力改變的現實中讓自己過得更“輕松”。
再次,還有一個關鍵點在于——與老一輩的打工人不同的是,“三和大神”們在曾經認真求職的過程中,顯然對期望中的工作有著更高的要求,比如渴望更高的工價,期望更“輕松”的崗位。
同樣,一旦出現勞動糾紛,比起上一代的打工人,他們會有更加強烈的權利意識想去保護自身的利益。但因為自己在知識文化和層級背景上處于劣勢的地位,遭遇問題時,和用人的勞務公司溝通如何合理地保障自身權益這件事上,也一樣處于劣勢。
這些問題會讓這群原本就處境艱難、沒有動力的年輕人,進一步失去謀求長期穩定普工生活的欲望,漸漸地選擇在零工生活里慢慢下滑,然后淪為一名徹底的“三和大神”。
此外,多數的“三和大神”在處理現實生活中的社會關系時非常漠然和無力。這樣的狀況導致“三和大神”們更加傾向于逃避現實,選擇頹喪。因為沒有想要變得更好的動力,又多了一個包容自己懶惰的借口。
其中大部分人與家庭的聯系甚少、沒有婚戀對象,口袋里的收入和混亂的生活與社交上的障礙一環扣一環。流動性強和經濟上的困窘,讓“三和大神”們無法維持較為正常且穩定的社交關系。
所謂的朋友,也可能只是某些時刻恰好同路,但又無法進行深交的陌生人罷了。就這樣,“三和大神”們漸漸地徹底沉浸在得過且過的日子里,迷失在了沒有任何動力來支持或鞭策的自我放逐中。
最后,不得不提的便是“三和”這個地方已形成的一種亞文化的影響力,能夠逐步將初到三和的青年人同化。
就如同溫水煮青蛙一般,讓遭遇挫折感到灰暗的年輕人們再此慢慢地找到歸屬感。原本受挫之后,失落的青年便處于容易迷失的自我價值認同感極低的狀態,而在三和,他們隨處可見與自己經歷相似的人。
要知道,下坡容易上坡難。“三和大神”們選擇向下沉迷更為放縱消極的生活方式所獲得的快樂,要比辛苦打拼換來的收獲卻不符合自身期望要來的愉快的多。
在這里聚集起來的這群“大神”間佛系的亞文化,充斥著“打工無出路”、“打工就遇到黑廠和黑中介”、“努力無用論”等等論調。結合過往或多或少在打工生活中所受到的不公,來到三和過渡的青年人更有了相應的認同感,從而慢慢地追隨三和亞文化圈子,并成為其中的一員。
那些“大神”們仍舊在三和混的如魚得水的日子里,在這個地方,沒有人會對一個初來乍到的人進行以自己為反例的教育。最多的,不過是在得過且過的日子里,坦然的把自己的散漫和頹喪擺在對方面前,默不作聲,卻好似在說——你看,我這樣過也能“輕松”地活下去。
(備注:文中所提到的“三和大神”人員以及“三和”當地亂象,經近年政府部門進行了一系列政策上的幫扶與整改,“大神”已不再,景樂新村也已煥然一新。本文所討論的,是就這個現象所引發的社會思考。如有不妥,敬請批評與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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