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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歲的老朱純手工造出了一架空客A320客機,并準備在里面開一個燒烤店。上億人在快手上,花3年的時間圍觀了這架飛機的制造。在這過程中,許多航空制造的專業人士與他建立了聯系,互聯網讓一攤原本只是一個燒烤店殼子的飛機模型,變成了一架獨特的商業機
40歲的老朱純手工造出了一架空客A320客機,并準備在里面開一個燒烤店。上億人在快手上,花3年的時間圍觀了這架飛機的制造。在這過程中,許多航空制造的專業人士與他建立了聯系,互聯網讓一攤原本只是一個燒烤店殼子的飛機模型,變成了一架獨特的商業機器。
一
東北春天的風很大,所以,盡管坐在一臺被鋼管和混凝土墩固定在地面上的假飛機里,我們仍然可以感覺到它在顛簸。這甚至會讓那些原本就恐懼飛機的人感到一絲不安。
這架空客A320的主人老朱,今年剛過40歲,遼寧開原人,面相硬朗結實。此刻他正和我們一起坐在機艙里的皮質沙發上。他帶領我們來參觀他的飛機,有意無意地向我們炫耀著他的細心。他讓我們不必擔心:擺放這架飛機的時候,他考慮了季風、旁邊公路上過客的視角、拍照時的光線甚至風水。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十級大風也吹不倒我的飛機”,他瞇起眼睛說。
圖|老朱造好的飛機
與此同時,一些小孩子在飛機上跑上跑下,興奮地摸這兒摸那兒。幾個來自四平的中年男性游客在前方駕駛艙的模擬器前面興奮地拍著照。
“我在快手上關注這飛機好幾年了,特意開車過來的,這飛機是你做的不?”四平游客中的一個回頭問身后身穿機長制服的男人。
男人微笑頷首不語,不置可否。他是老朱的小舅子,被聘請過來幫他照看飛機上的生意。他在很早以前就被告知,即使老朱像現在這樣坐在機艙里,他也不能跟游客說“這位就是飛機的主人”。
他的姐夫很不喜歡拋頭露面。
而在飛機上工作的不只是老朱的小舅子,事實上,老朱的妻子、父親都在這架飛機上上班。
一盤頗為紅火的生意附著在這架假飛機上:上飛機參觀20元,在模擬駕駛器上體驗駕駛300元,拍攝和飛機有關的需要特殊配合的段視頻段子額外收費……院子里有老朱自己做的游樂設施,以及賣水和砸金蛋抽獎的攤位。這里儼然成了一個小小的游樂場。
老朱的家人們經營著這盤生意。同時,他的父親還在這里運營著自己的快手號,每天和各種穿著空姐制服來照相的漂亮女孩兒合影。
盡管老朱并不清楚這架飛機在快手上的曝光總量究竟有多大,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在開原這座東北小城,甚至在南邊的鐵嶺和北邊的四平,經由網絡的傳播,他的飛機已經是一個知名度相當高的景點。
游客絡繹不絕,為老朱帶來了每個月近十萬塊的流水。而他的家人也都忙活著各自的事兒,老朱翹著二郎腿看著這一切,頗為得意:
“我做了一架飛機,給我們一家人找到了工作”。
二
所有熟悉快手的用戶都應該知道,2016年底開始,快手上出現了一架神秘的飛機。
起初,它只是由一些鋼筋構成的粗糙輪廓,幾個男人在上面日夜忙活著,干得熱火朝天,讓人們想起電影《鋼的琴》里合伙造鋼琴的東北工人。
那時候不少人認定這是一個噱頭、某種炒作式的玩笑:畢竟,幾個工人模樣的人每天在一塊廢棄的場地上制造一臺空客A320客機,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件靠譜的事兒。
六個人,50噸鋼材,誰也沒想到,這件不靠譜的事兒居然沒有半途而廢。盡管制造飛機的過程并不那么順利,老朱始終沒有任何放棄的念頭。他大改了五次,小改無數次,直到飛機完成,老朱攢下的圖紙足足有二十多斤。
2019年初,在一隊東北大秧歌的喧天鑼鼓中,這架精致的1:1空客A320模型居然真的落成了。
上億的人在快手上,花三年的時間圍觀了這架飛機的制造。他們中的大多數會覺得不可思議:為什么會有人用這么久的時間、這么高昂的投入做了一件這么荒唐的事情。
事實上,從某種程度上說,正是快手上的這些看客,讓一件原本“荒唐”的事變得不再荒唐。
老朱完全不是為了玩快手才去造這架飛機的。
1979年,朱躍出生在開原,初二便輟了學。輟學后,他跟著家里種地,種了一年他發現,靠種地養不了家,找不到媳婦兒,就想著找個師傅學門手藝。
朱躍進了技校,開始學習家電維修,學了一年,技校倒閉,他又陸續學了修摩托車、修理電機,又去了工廠,學會了電焊、鉚工、車工。后來,他索性開起摩托車修理鋪了。那個時候,他對于機械制造、發明創造一些小物件就有著濃厚的興趣。
和電影《鋼的琴》講的一樣,在東北,永遠不缺精通某種手藝的老工人,從修摩托車開始,老朱逐漸建立了自己對機械制造的完整認知,也堅定確立了自己的人生驅動——發明。他不喜歡喝酒,不喜歡唱歌,也不打牌,對旅游的興致也缺缺,直到如今,他的微信名字仍然叫“我愛發明”。
老朱當然不是愛迪生,他的“發明”倒不至于真的對科技進步有多少益處,大多數情況下,他的發明都是某種“制造”:靠雙手制造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在YouTube上看老外制造各種奇奇怪怪的樂器、游樂設備,然后他就能根據一個個短視頻,動手把這件東西做出來。他制造一次只能崩出一顆爆米花的迷你爆米花機,把廢棄的小轎車改裝成變形金剛……只要他想做的東西,他都能想辦法把它做出來。
最可貴的是,老朱的發明創造并不僅僅是自我娛樂,他總能為自己制造的東西找到市場:在造飛機之前,通過這項本事,老朱已經實現了小城里的財富自由。
他賺錢的方式是生產和售賣自己研發的“自動疊元寶機”,一種堪稱“地獄印鈔機”的祭祀用品生產機械。當時,幾乎整個東北的這種機械都是由他銷售的。
那時候,看到工廠里有小伙子在玩手機短視頻,他都會去阻止:作為一個實業家,他對虛擬的東西懷有某種本能的忌憚。
而造飛機,一開始只是這個不安分的小城中年人的興趣之舉:當元寶機的賺錢模式已經不能讓老朱感到新鮮,他需要去制造一些超出他舒適圈的東西,需要一些更刺激的項目來讓自己的人生更進一步。
這就是他造飛機的初衷:這是一位以發明制造各種物件為自我驅動的男人,在自我實現之路上的必經一關。
在國內,造飛機的人并不只他一個。從90年代初到現在,被公開報道造飛機的農民就有幾十人,大多數都以失敗告終。1994年,衢州人徐斌試飛失敗,受到圍觀人群的嘲笑與奚落,再過了12年后,他的飛機終于在天上飛了25分鐘。2014年,佛山人蘇桂濱的自制飛機發生意外,右小腿骨折、腸破裂,昏迷了一整天。
老朱造飛機的舉動跟他們不是一回事。他沒想過讓后院里這個龐然大物飛起來,更不覺得造飛機是一個多夸張的事兒、能給自己帶來多少噱頭。本著一貫的、不干賠本買賣的原則,他想在造好的飛機殼子里面開一個主題燒烤店,讓自己沒事做的妻子、父親去燒烤店上班。
真的干起來,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三
快手對于這架飛機的傳播力,超出了包括老朱在內的所有人的想象。最紅火的時候,這架還正在施工的飛機就像一個巨大的流量池,“當時就算是路人經過時候拍一個我們造飛機的段子,也肯定會上熱門”。
隨著這架飛機的施工,它漸漸成了快手活躍用戶們心中的一個坐標:
就像是有人在你小區的院子里造了一架飛機,你可以對它很好奇也可以對它漠不關心,但無論如何,你都不可能不知道它的存在。——分發機制讓這樣一種極具記憶點的事物擺在了每個人的熱門頁面里,你無法估量這架飛機已經在多少人的記憶里留下印象。
在快手,老朱有27萬粉絲。在他看來,這是他一個更大的“朋友圈”,里面有專業的航拍飛手,有東方航空的空姐,有做攝像頭的,有裝修的,有賣保溫材料的,還有貨真價實做航空配件的技術大咖。
盡管老朱是這架飛機的設計者和制造者,但這架飛機最早和最多的曝光卻并不是來自于他:這盆流量被無數賬號瓜分,飛機在各種人的快手作品里曝光。
直到如今,與飛機有關的快手賬號中,粉絲數最多的仍然是老朱的表哥:他曾作為電焊工被老朱雇來幫他造飛機,如今,他已經能靠自己的快手號養活自己了。
但這對于老朱來說都無關緊要:洶涌的流量帶來了巨大的關注度和媒體采訪,這讓他迅速體會到了“出名的感覺”:小城開原本是趙本山的故鄉,但在趙本山之后,因為造飛機行為的大熱,老朱成了互聯網時代的“開原第二名人”。
而當各種報紙、電視臺,老朱沒聽說過的互聯網媒體,甚至外國的電視臺都過來采訪他,在聚光燈的炙烤下,老朱如果再繼續執行他的原計劃——花80萬做一個用來開燒烤店的殼子,他會覺得有愧于人們的關注。
他開始去全國各地跑制作飛機模型的工廠,認識所有有這方面經驗的人,去消防隊參觀用來消防演練的飛機模型。
許多專業人士也與他建立了聯系:比如駕駛艙,得到了包括清華大學航空愛好者在內的大量業內人士的幫助。“現在就是專業的飛行員到我的駕駛艙,都基本挑不出毛病來。”
老朱用了兩年多的時間,耗資二百多萬,付出了全部的熱忱和心力,從最開始一臺從淘寶上買的小模型開始,做成了連空客公司都頗為認可的1:1大飛機。空客公司甚至邀請老朱去參加新飛機的交付儀式。
而飛機的落成只是開始。
我們剛見到老朱時,他手里拿著幾張硬紙殼做的單子,那是一種起飛前的檢查單,有航空公司的在職飛行員在快手上認識他,看他對飛機的細節很執著,便把真飛機里的這種專業的檢查單拍下來發給他。
根據照片,他請人做了自己“農民號”飛機使用的復刻版檢查單,并反復和打印店老板確認這張紙應該怎么裁剪,邊角的弧度應該是怎樣的。
盡管這種對看似無用細節的極度較真,在外人看來很難理解。但其實,在這樣一個數字連接一切的時代,我們對待一切事物,都應該拋開傳統的孤立視角,站在更大的系統上去觀察。
盡管老朱造飛機的行為包含很多“非常規”的行動,但依托于快手帶來的巨大曝光度,任何非常規的行為都變得常規。
他面臨的是全國范圍內的極大關注度,需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每一項工程。他在飛機里裝訂制的真皮沙發,在自己的飛機發動機殼子里塞進巨大的、播放發動機轟鳴聲的音響,去北京考察黑匣子,以及打印專業的檢查單……他需要用極致的對細節的較真面對廣泛的關注量可能帶來的質疑。
飛機,老朱,老朱的身邊人,開原的市民,快手上來自全國各地的看客,共同構成了一個微妙閉環:此刻它正在緩緩流動,并正在給老朱帶來真實的利益。
甚至,當外地的九十歲老奶奶被輪椅推著來到老朱還沒建好的飛機旁邊,請求讓她上飛機看看、圓自己的飛機夢的時候,老朱都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價值得到了某種升華:這是某種比快手直播、門票收入以及其他依托于飛機的商業模式更高級的收益。
圍繞老朱和他的飛機建立起來的某種復雜而奇妙的連接方式,為我們提供一個非常有趣的視角:快手讓一攤原本只是一個燒烤店殼子的粗糙飛機,變成了世界最大最精致的1:1科技模型,又讓這臺鋼鐵做成的實體模型,變成了一盤依附于互聯網的商業模型。而這樣的故事,絕不會是最后一個。
*文中部分圖片為記者陶冉所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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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趙亮
編輯 | 李一倫
金熙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