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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的服飾,往往以時髦得體、華而不貴、雅而不俗讓全國人民羨慕,即使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全國服裝都是在一片“藍灰色”籠罩下,上海人也常常會通過一些“小修飾”和“小動作”,為單一的服裝添上一抹亮色。這一點,“中山裝”和“的確涼”功不可沒。“
上海人的服飾,往往以時髦得體、華而不貴、雅而不俗讓全國人民羨慕,即使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全國服裝都是在一片“藍灰色”籠罩下,上海人也常常會通過一些“小修飾”和“小動作”,為單一的服裝添上一抹亮色。這一點,“中山裝”和“的確涼”功不可沒。
“中山裝”和“的確涼”
大概現在很多年輕人,提起“中山裝”還略有所聞,但若說起“的確涼”,則有點不知所云了。所謂“的確涼”,其實就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非常流行的一種滌綸面料,其英文名可讀為“德克隆”(decron),輕薄涼爽而挺括,尤適合于做襯衫。傳入國內后,起先可能是流行于香港、廣東一帶吧,被翻譯為“的確靚”(粵語中“靚”的讀音近似于rong),似也有點“音意合璧”之功。后來大概因為這“靚”字內地不太用,所以上海人又根據“靚”的普通話讀音改為“的確涼”(也稱“的確良”)。回想在那個沉悶而單調的年代,“的確涼”應該說為上海人服飾的添姿加彩,作了很大的貢獻。
我們那時的中山裝,雖非“國服”,但幾乎是每位男士之必備。之所以名為“中山裝”,當然和孫中山當年愛穿的服式有關。這與后來又曾流行一陣的兩排鈕“列寧裝”是同樣道理。中山裝為四貼袋軍裝領,穿起來如果飽滿貼身的話,的確莊重又大方。滑稽的是當年的國人,居然是從十八歲到八十歲,年不分長幼,體不分肥瘦,只要是男士,全都“清一色”的中山裝。這對于不講究服飾變換的人來說,倒也省心,無論是出門應酬還是出席高規格的會議,均可“以不變應萬變”也。唯一可變化的,也就是顏色和面料上的轉換。
1970年代,中山裝是最流行的服裝
記得那時,中山裝的顏色主要是藍與灰,如果細分的話可以分深藏青和黑藏青,灰色也分鐵灰和淡煙灰等。,面料則先是滌卡,后又有粗花呢、華達呢等,統稱為“呢中”;其后發展到八十年代初,又有更好的面料叫嗶嘰呢(現在說出來,很容易讓人誤聽成“比基尼”了),故又將嗶嘰呢面料的中山裝簡稱為“嗶中”。那時我二十來歲,也擁有一件藏青色的“嗶中”,正規場合“披掛”上陣,頗有少年老成之風范,平時則留在家里作“鎮櫥之寶”。
“的確涼”的出現,猶如是給沉悶的服裝業吹來了一陣清風,很快就在滬上風靡開來。在之前,我們襯衣多是棉布的,由于那時的紡織工藝比較簡單,所以棉布襯衣也制作得比較粗糙,且洗穿了多次后就皺巴巴的,非常影響美觀。而這些缺點“的確涼”則全無,雖然它透氣性差點,而且作為化纖類織品用來作貼身內衣的話,也不是最舒適和健康。不過那時候可管不了這么多,就憑它顏色鮮艷、布料挺括不用熨燙的優點還是贏得了眾人的芳心。
1980年代,穿著的確涼短袖襯衫的年輕人
尤其是女士們愛穿的各式的確涼連衣裙、襯衫,從單一的白色開始,又出現了各種粉色、米色以及碎花、條紋、格子紋等,上海女人在的確涼衣衫的款式上總是翻新不斷,花樣迭出。光是一只領子,就有多種樣式,如小方領、小圓領、尖角領、牙邊領等等。大家都知道,領子幾乎等于一件襯衫的“靈魂”部位,上海人格外講究,尤其是秋冬季節,在莊嚴樸素的外套內,突然一只光鮮而挺括的“的確涼”襯衫領頭,或紅或黃,或素或花,從那半新不舊的絨線衫內翻出,霎然會給人有眼前一亮之感。我想若套用一句古詩來形容的話,恰是——“春色滿園關不住,一只領頭露出來!”
“假領頭”用來“翻行頭”
說到上海人襯衫的領頭,這使我不得不想起那個時代曾風靡一時的“假領頭”來。在物資緊缺生活艱難的歲月,“假領頭”的發明,不僅體現了上海人的聰明與狡黠,還顧及了上海人的錢袋與體面。大概是借用舞臺戲劇中的術語,上海人也喜歡將身上的裝束稱為“行頭”,衣服套數多自然也就容易“翻行頭”了。俗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在商品經濟社會里,“衣裝”尤為重要,難怪一些世俗之眼,可能不識你這人,但卻識得你身上的服裝品牌,或者從你的服飾上,能大致揣度你的類別來。
所以“只認衣衫不認人”,對于初識的雙方來說,是很難免的,也是很正常的。我們偉大的魯迅先生就曾吃過衣衫的虧,因為他不太講究穿著,終年總是樸素的一襲長衫。一次他應邀去和平飯店拜訪一外國作家,當他跨進電梯,那個開電梯的“阿三”卻遲遲無動于衷。起初魯迅以為他還要等人,但過了多時仍不見動靜,于是示意他,不料那個侍者也懶得開口,只是朝外面的另一方向努努嘴。魯迅過去一看,是個樓梯,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是他覺得魯迅這寒酸樣似不配坐電梯。魯迅也不計較,便爬上了六樓。等魯迅談完下樓時,對方謙恭地送上電梯并一路陪著下樓,那個看管電梯的“阿三”方覺此翁來頭不小,面露尷尬歉愧之意。魯迅則未加理會,也沒用幾句純熟的日文來教訓他一下,而是一笑置之。
當然,魯迅先生是一代文豪,他有足夠的底氣,自然用不著衣衫來“壯色”。而我們一般的凡夫俗子,就免不了要借服飾來翻翻行頭了。
上世紀七十年代時,上海人“行頭”翻得最“結棍”的就要數一只襯衫領頭了。為此有些外地朋友時常納悶,老是見上海人的襯衫不斷翻新,方圓變幻,花花綠綠,不禁心生羨慕:“上海人真是又小開又小資啊!”殊不知上海人的襯衫,一天一個樣,其實都只是一只“假領頭”在變戲法也。所謂“假領頭”,又稱“節約領”,即利用一些的確涼的零頭布料,制成一種只有襯衫領子而無大片衣袖的衣飾,既節約了大塊面料費用,又節省了制作以及清洗之成本,而且穿在絨線衫或衛生衫(過去一種針織的薄絨衫)之內,露出一只漂亮挺括的領子,襯衫的功能與神采絲毫不減,可謂一舉數得也。
記得那時為了保證“假領頭”的挺括有型,上海人在制作時還土法上馬。剛開始限于材料的缺乏,只是用廢紙盒的馬糞紙襯入,新穿時果然硬挺異常,但一經搓洗,領子立馬皺軟不堪也。后有人又施巧計,將那時常用的120廢舊膠片按領子大小剪下襯入,制出的領子就既挺括又不怕水洗了。不過時間久了也有毛病,就是膠片的邊緣是個快口,穿洗多次之后,往往會率先將領邊磨破,若不察覺,甚至還會有刮傷頸項肌膚之虞,這是始料所未及的。至于布店里后來有專用的領襯售賣,那大概已是八十年代后期的事了。
說到“假領頭”,其實還有一件“服飾”與之異曲同工,那就是袖套。以前一些坐寫字間的職員,考慮到袖口肘部老是與桌面接觸,易臟又易磨損,于是就想起了戴上一副袖套以保護,也不失為一妙招。記得八十年代我剛參加工作時,是一名會計,辦公室里的師傅們,不論是西裝還是中山裝,兩手臂都戴著一副袖套,大家見怪不怪,幾乎成了一時之尚。時過多年,現想來都感到未免滑稽了。
懂經鞋與喇叭褲
1970年代中期,“尖頭皮鞋小腳褲”被禁之后,“喇叭褲”尚未風靡之前,有幾種過渡的服飾似不可不說。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應該是一雙“松緊布鞋”,當時,它有個時髦而詭異的稱法叫“懂經鞋”。
所謂“懂經”,曾是上海人的一句流行語,即“領市面,拎得清”之意。而“懂經鞋”其實就是于一般的松緊布鞋再加上幾條“時尚元素”而已,其“元素”有三:第一必須是黑色平布面的松緊鞋(燈芯絨或其他顏色鞋面都不算);第二,鞋面與鞋底的相接處要鑲有一圈雪白的滾邊;第三也是最最重要的,其鞋底必須是象牙白的塑料底。此三條“元素”缺一不成,千萬不能忽視,否則就只能是一般的松緊鞋,而不能算是“懂經鞋”了。
記得我小時候也想學“懂經”,就讓媽媽幫我做了一雙。結果萬事俱備,就差那副“象牙白的塑料鞋底”,兜遍半個上海城也買不著。蓋因申城當時人人皆欲學“懂經”,所謂“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于是,“白色塑料底”一時成了市上的緊俏貨了。母親無奈,只得給我配了一副咖啡色塑料底,為此我還老大不高興。不過,真是“禍兮福所倚”。后來據說“懂經鞋”也被劃入了“流氓阿飛”的指定用鞋而遭禁,而我的一雙松緊鞋,恰恰就因為是咖啡色的塑料底,自然也就躲過一劫了。
與“懂經鞋”同期流行的,當時還有一種叫“大翻領”的“衛生衫”,即薄絨的、領子為拉鏈翻領的運動衫,多為藍靛色。因其領口較大,袒開后里面若是再襯以一件“海軍衫”(藍白條的圓領汗衫),那就更是時尚透頂了!如果用現在的話說,我想大概“酷斃”兩字是絕對可以擔當了。
除了“懂經鞋”,其實還有一種鞋子,人們差不多已經遺忘,那就是男士穿的“磨光豬皮模壓底皮鞋”,由于售價極為低廉,僅7.65元一雙,故人們又簡稱為“765皮鞋”。我估計流行“765”時,大概是剛剛踏進八十年代,那時一般的皮鞋都要賣到二三十元一雙,所以“765皮鞋”甫一上市,即以其超實惠的價格優勢,迅速搶占了普羅市場。當時一批學生族、小青工等,都對765皮鞋情有獨鐘,幾乎人人“765”。只是這種皮鞋其價低廉其壽也短,新穿半年還行,如是穿得稍舊一些,則鞋型走樣,七翹八裂,賣相有點像“卓別林”,比較難堪。
隨著改革的開始,上海人的服飾,就這樣經過一番低靡盤整之后,迎來了開放之初的“第一縷曙光”,那就是“喇叭褲”的閃亮登場。
“喇叭褲”最早可能來自港臺,那時,我們看到香港電影中一些男士身穿米色西裝或是白色“喇叭褲”,再是“飛機頭”,戴一副茶色的“蛤蟆眼鏡”,哇,簡直讓人羨慕得一塌糊涂!難怪后來一經傳入內地,很快就大受青睞。我想,在經歷了多年“小腳褲”的緊縮后,“喇叭褲”的出現,無疑成了年輕人壓抑心理的一次大釋放。
于是,上海人紛紛效仿起港臺腔了。“喇叭褲”就和幾年前的“小腳褲”一樣,成了時髦青年的服飾標志。但在校園里,喇叭褲是絕對禁穿的。然而,禁令雖有,但標準難定,究竟這褲管的尺寸為多少才算“喇叭褲”呢?香港人并沒規定。后好像幾經討論才最后敲定,凡褲管超出8寸以外,則可視為“喇叭褲”也。記得我們當時的校園,同學們紛紛將褲腳管控制在7.5寸左右,也有少數膽大冒險的同學,將褲管尺寸放到7.8或7.9之間,一是享受“挑戰極限”的樂趣,二者也是以此“試水”,看看老師的反應如何。
1980年代,穿喇叭褲的時髦青年
壓抑太久的年輕人都難免會有叛逆的極端心理。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當時弄堂里一個時髦青年,平時就有點“吊兒郎當”,高中畢業賦閑在家,從此除了爹娘外再也不受任何人的約束。一天他新穿了一條米黃色的超大“喇叭褲”——褲管尺寸一尺二,招搖過市十分得意!走起路來只見那顯眼的寬褲腳,自膝蓋處向下突然放大,活像一把大掃帚,在弄堂里掃來掃去……現在看來很滑稽,但在當時,你還不得不承認那就叫作“時尚”啊!
陳同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