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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學員建議記者:“學會了要回去練。給媽媽打打,給姐姐打打,打上三個你就啥都會了。”全文4083字,閱讀約需8分鐘▲“珊妮”整形工作室手術現場。新京報記者攝直到結束,趙小姐還沒有意識到,這個祛法令紋、名叫“線雕”的美容項目會讓她此后一年持續
一位學員建議記者:“學會了要回去練。給媽媽打打,給姐姐打打,打上三個你就啥都會了。”
全文4083字,閱讀約需8分鐘
▲“珊妮”整形工作室手術現場。新京報記者 攝
直到結束,趙小姐還沒有意識到,這個祛法令紋、名叫“線雕”的美容項目會讓她此后一年持續被其困擾。
2018年4月,趙小姐在私人整形工作室接受微創手術后出現臉部腫脹、頭疼等不良反應,輾轉京滬多家醫院就診,診斷結果都是手術植入的物質牽扯頭部神經。2019年2月,她在武漢協和醫院接受全麻手術,取出部分殘留物。
趙小姐告訴新京報記者:“醫生說,搭在神經上面的東西不敢強行取下,也不能確定成分。”
她了解到該工作室店主在外地行醫,先后在上海、廣州報案。2018年11月,上海市長寧區警方以無管轄權為由將此案移送武漢市江漢區警方;2019年4月,廣州市白云區衛健部門介入調查后,對其罰款2萬元。
2019年5月,新京報記者以學員身份暗訪該私人整形工作室。上述店主向培訓的學員聲稱,沒有任何從醫資質的學員只需交6800元,經培訓后便可開一家微整形工作室,按進價十倍給顧客打針,便可輕松年入過百萬。
一位學員建議新京報記者:“學會了要回去練。給媽媽打打,給姐姐打打,打上三個你就啥都會了。”
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整形科副主任醫師石蕾向新京報介紹,要成為一個有合格資質的整形醫生,可能需要五年到十年的時間,但社會對于整形的需求又特別多,其中落差催生了無資質整形醫生、無資質整形工作室。
廣州白云區衛監所監督科科長丁啟營告訴新京報記者:“她的地點不固定,是典型的流竄式非法行醫者?她沒有達到拘留判刑的條件,兩次非法行醫以上,第三次抓到才可以判刑。”
2019年6月10日,新京報記者從天眼查獲悉,上述店主以其真名孔某某出資的公司目前仍處存續狀態,其名下工作室仍在運行中。
▲暗訪微整形速成班亂象:五天培訓上崗,年入上百萬。新京報我們視頻出品(ID:wevid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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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形后現嚴重不良反應 店主事后消失
2018年4月,武漢的趙小姐在當地一家名為“珊妮醫美”的私人工作室接受祛除法令紋的“線雕”整形手術,術后臉部腫脹扯痛、頭部疼痛狀況持續近一年。
趙小姐介紹,2016年前后,她在整形醫院消費時遇到該工作室店主“珊妮”,當時“珊妮”身穿白大褂,主動與趙小姐加為微信好友。2016年至2018年期間,趙小姐經常能在朋友圈看到自稱整形領域知名醫師的“珊妮”展示整形手術成果、帶學生做微整形培訓等內容。
2018年4月,“珊妮”在微信上向趙小姐發來邀請,表示可以親自接趙小姐到該工作室體驗護膚服務,趙小姐答應赴約。
2018年4月7日,“珊妮”駕車將趙小姐接到該工作室所在的武漢國際廣場28樓,為趙小姐護膚前,“珊妮”稱趙小姐有法令紋,該工作室有一種無痛苦、無需手術的“線雕”提升項目,可以徹底改善法令紋狀況。
對于項目定價,趙小姐稱:“她當時報價是12800元到13000元的樣子,然后打完折收了我7000元。這個價格也還好,如果在醫院里面消費的話,和做活動時的價格差不多。”
據趙小姐描述,在答應接受該項目后,“珊妮”給她打了麻藥,手術過程中感覺不痛不癢,術后太陽穴兩側留有兩個小針孔痕跡,并被涂上宣稱有促進愈合效果的藥膏。當時趙小姐觀察到自己的法令紋還在,但被安慰稱需要恢復期后再觀察效果。
趙小姐告訴新京報記者,術后兩三天面部腫脹嚴重且持續疼痛,“(面部)像包子,完全沒辦法出門”。
其間,趙小姐持續向“珊妮”反映這一情況,“珊妮”一開始安慰稱是恢復期正常反應,數天后開始質疑趙小姐的術后臉部照片經過處理,并認為趙小姐夸大癥狀。趙小姐嘗試與“珊妮”協商處理術后狀況,遭到數次推脫后,“珊妮”開始失聯。
此后,趙小姐到該工作室所在的大樓尋找,發現該工作室已經搬離。
該工作室隔壁住戶告訴新京報記者,該工作室在2018年年底搬離,從2018年年中至今,見到有多批戴著口罩的顧客來找該工作室維權,該工作室門口一直沒有懸掛過招牌。趙小姐稱,接受手術前后在該工作室展柜看到大量獲獎證書及獎牌,但沒有在該工作室看到營業執照,也沒有向“珊妮”確認其行醫資質。
2019年2月,趙小姐在武漢協和醫院接受手術取出部分殘留物。
趙小姐稱:“(整形殘留物)取不干凈。醫生說,搭在神經上面的東西不敢強行取下,也不能確定成分。”
▲趙小姐手術后取出的整形殘留物。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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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稱零基礎學員培訓三五天即可從業
據“珊妮”向新京報記者透露,她開設整形培訓班已經7到8年,數不清帶過多少學員,有不少學員“速成”后在全國各地開設了自己的私人整形工作室,包括廣州、上海、新疆等地。有較復雜的手術時,學員會邀請她到外地指導或直接操作,“珊妮”會收取一定的外地出診費用。此外,外地有顧客愿意出價邀請“珊妮”出診,“珊妮”也會飛赴全國各地進行手術。
新京報記者以學員身份參與“珊妮”工作室的培訓課程,據記者觀察,該工作室約六十平方米,兩室一廳,員工包括兩位培訓講師和一名店長,店內還有兩位從外地來參加培訓的學員。
“珊妮”向培訓的學員聲稱,沒有任何從醫資質的學員只需交6800元,經培訓后便可開一家微整形工作室,按進價十倍給顧客打針,便可輕松年入過百萬。
“珊妮”工作室一位助理告訴新京報記者,該工作室有來自國內外不同檔次的整形手術耗材和藥品,整形手術相關產品常以十倍價格賣給顧客。一位已經自己開工作室的學員也告訴新京報記者:“200元進的貨,你賣2000元就對了。”
“有客源一年一兩百萬很正常的事情。很多女孩子做個半年一年都開豪車買房子了。”一位已經開店的學員告訴新京報記者。
“珊妮”向記者介紹,零基礎學員只需在該工作室培訓三到五天,就可學會基礎操作,可自己開工作室接單,此后隨時可以找她復訓:“理論也教,實操也會教,你們可以互相自己練實操。”
一位學員建議記者:“學會了要回去練。給媽媽打打,給姐姐打打,打上三個你就啥都會了。”
一位與記者同時進行培訓的學員透露,她在“珊妮”的工作室學完一個多月,目前已接了三個訂單,獲得收入9600元,她對收入非常滿意。
有多位學員稱,在私人整形工作室接單為兼職工作,她們的客源主要靠熟人帶熟人,以類似微商的方式在朋友圈發廣告。
新京報記者表達擔心顧客質疑工作室資質的問題后,“珊妮”表示:“我現在經常對顧客發火。(顧客)說要看證書,我說看什么證書?有些顧客就是欠懟。他非常糾結醫師資格證的事情,你就不要接了。”
上述學員向新京報記者坦承,這是暴利行業,賺錢快,風險低:“抓進去大不了罰兩三萬就出來了。”
對于被執法部門查處的可能性,一位學員稱,由于沒有行醫資格證,私人整形工作室沒法在工商注冊,但部分店主會注冊一個紋繡店營業執照,實際上在店里附帶提供微整形項目,降低被查處風險。
趙小姐此前進入一個“珊妮”工作室學員群,群成員有246人。該群截圖顯示,“珊妮”會在群里分享手術經驗,學員會向“珊妮”及其他學員咨詢注射劑量、操作手法等手術中遇到的問題。
▲工作室藥品及耗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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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行醫被抓,不到三次沒法判刑”
按照國務院2005年頒發的《醫療機構管理條例》,醫療機構執業需要持有《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整形美容機構也屬于醫療機構類別。此外,整形美容項目施術者需要持有《執業醫師資格證》。根據醫療美容APP“新氧”2018年度報告,國內有近2000萬醫療美容消費者,市場規模或達2245億,但平均每百萬人中只有2.88位整形外科醫生,黑市商家是正規商家規模的十倍以上。
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整形科副主任醫師石蕾稱,該類整形工作室均屬非法經營,目前大量存在市面上,但都處于民不舉、官不究的尷尬地帶,屢禁不絕。
“本身打針是可以幾天之內就學會了,但是這些人并沒有任何的醫學知識,所以說他們也不是真正有這種資質。他怎么可能把你培訓到你完全掌握。這種短期的培訓班,只有可能是騙子在做。”石蕾告訴新京報記者。
石蕾介紹,要成為一個有合格資質的整形醫生,可能需要五年到十年的時間,但社會對于整形的需求又特別多,其中落差催生了無資質整形醫生、無資質整形工作室。
私人整形行業的流竄式作業特征,也增加了監管執法難度。
新京報記者查證,“珊妮”以真名孔某某出資的公司,目前仍處存續狀態,其多家工作室也仍在運行中。
在趙小姐的多次舉報下,三地執法部門曾經對此事做出過處理。
2018年7月,上海市長寧區警方曾對該負責人采取過行動。2019年5月29日,上海長寧警方回復新京報記者稱,她被抓時還沒開始手術,故不構成非法行醫。2018年11月,在當事人的要求下,上海警方已將該案移交武漢警方。
2019年4月,廣州警方在某賓館抓獲嫌疑人“珊妮”,廣州市白云區衛監所核實,該工作室負責人沒有資格證和執業證,違反了執業醫師法,對其作出罰款2萬元處罰。
廣州白云區衛監所監督科科長丁啟營告訴新京報記者:“她的地點不固定,是典型的流竄式非法行醫者?她沒有達到拘留判刑的條件,兩次非法行醫以上,第三次抓到才可以判刑。”
2019年5月30日,武漢市公安局江漢分局政治處辦公室主任段鵬稱:“我們認為此問題屬于醫療糾紛,不應由公安機關受理,目前江漢區衛生健康局已經介入開展調查。”武漢市衛健委回應稱,目前還在調查,截至發稿,新京報記者仍未收到其具體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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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把自己的臉當黑作坊試驗田
相比大刀闊斧“改頭換面”的整容,近年來,“微微一整就傾城”的微整形,越來越受到大眾歡迎。然而,市場的規范進程,并沒有追趕上人們的愛美之心。
據新京報報道,近日記者暗訪發現,武漢一家微整形工作室店主不但四處出診進行微整手術,還開設3-5天微整速成班課程。雖沒任何從醫資質,但學員只需交6800元,經培訓后便可開一間微整工作室,按進價10倍給顧客打針,便可輕松年入過百萬。
對此亂象,有關部門的確應繼續增強監管觸角的敏感性,提高其違法成本,讓違法違規者得到應有的懲罰。除此之外,從需求端去壓減微整形地下市場存在的土壤,也很重要。
從暗訪報道中可以看出,一些財迷心竅的學員,不是不知道沒有任何資質,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畢業”后干的是違規違法的行當,但是依然選擇冒險。而不少微整形者,也不是不知道這些所謂的微整形店面是不正規的,但“美迷心竅”之下,也甘愿選擇冒險。正如網友總結的:一個敢動刀,一個敢挨刀。
不過,這看似“周瑜打黃蓋”的事情,一旦出了手術事故,由于隱蔽性太強,就是監管部門恐怕也難以調解糾紛,如此一來,受害者們難免陷入維權困境。要知道,如果這些三五天就出師的學員們下手重一點,或者受害者身子弱一點,整形變毀容,甚至引發生命危險的案例,并不罕見。
現在的不少微整形工作室,打出了“無需開刀” 的宣傳口號,但往臉上注射各種針劑的“無創傷整形”,如果缺乏科學性和專業性的保障前提,只不過是把潛在危害從表面轉移到了體內,而且很容易再“反饋”到臉面。最近這幾年,因為微整形注射藥劑導致面部腫大、大小臉、失明甚至偏癱的惡劣結果,都不乏案例。
的確,正如報道所說,現在市面上的正規整形機構數量有限,大概只是隱匿在暗處的灰色整形工作室的十分之一。而小作坊式的整形工作室雖不正規但便宜。人人都有愛美之心,但并不是人人都負擔得起整形費,僥幸心和愛美心的共同驅使下,造就了微整形地下市場。
然而,存在不意味著合理,更不意味著合法。在身體發膚之上,還是不能抱有賭徒心態。這不僅僅是因為微整形后果不可控,還因為沒有人能承擔起這個后果。很多手術傷害都是不可逆的,是再多的錢也難以補救回來的,最終為這種風險買單的還是自己。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我們追求的美,必須是一種安全美,必須是穩定的、可持續的,而不是“還未拆線便曇花一現”。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些愛美者,莫讓自己的臉,成為一些黑心工作室的試驗田。無論是微整形還是整容,都應該像看病一樣去正規醫院。錢不夠,只能想著去掙,而不是將就著“整”。
其實,站在消費者的立場進一步審視問題,微整形就是一個需求成就的市場。也正因此,只有理性的愛美者越來越多,瘋狂的整形工作室才會越來越少。(文/與歸)
新京報“我們視頻”暗訪組 編輯 郭琛 校對 盧茜
金書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