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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標題截取的是葉紹翁《游園不值》中的詩句,詩是幾乎人人都會背,因為這是描寫春訊最美好、最形象的詩句,人們只要一看見杏花,腦海中必然會涌出這首詩,而不管這杏花是在野外還是在院中。
但是,如果僅就所用之處相比較,這紅杏出墻用在賞春之時的并不多,它更多的是被文藝地應用于女子出軌的代名詞,始于何時何人無考,也許在這首詩流傳后不久便有此一說也未可知。
曲解本意,流傳千古,于此詩是幸還是不幸我不得而知,不過,這也算是古為今用,將小資情結與人民大眾的語言需求,完美結合在一起的最好詮釋吧。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在描寫春天的詩歌中,這首詩要算很著名的詩了,入選小學教科書的,怎么也這類詩歌中的佼佼者,在萬物復蘇,鳥語花香的季節,春色滿園,紅杏嬌艷,從中不僅能感受到春天的美好,也能品味出詩中展現的藝術美。
繁華與寂靜,全在枝頭的一抹春色,讓人猛地生出一股意外的驚喜來;詩情畫意,春意盎然,以至于人們忘卻了詩歌中所要表達的淡淡遺憾,因為,這是作者訪友不遇而作,還不知是等是走,這兩難中選擇的糾結,早被讀者拋卻去了九霄中。
這首詩平白如話,毫無欣賞難點,人們的關注點也只在后兩句中,而前兩句倒顯得可有可無之感了,其實,正是這四句組合的畫面,通過蒼苔和柴扉,繪出了一位隱者的神韻。
蒼苔之綠與杏花之紅的色彩對比,襯著滿園的春色,帶給讀者是滿滿地欣喜,而那一枝偷偷從墻內伸向墻外的紅杏,亦是萬物蓬勃生長的生命力量;一如程千帆所言,“從冷寂中寫出繁華,這就使人感到一種意外的喜悅。”
風景在窗外,春色在墻外,院中看見的只有落紅遍地,也許,這就是紅杏出墻的魅力,也是一種意外驚喜,短短一首小詩不僅寫盡了春天的美,而其中所孕育的哲理則妙不可言,所以,難怪這么多人喜歡這詩。
取景小而含意深,情景交融,耐人尋味,這些特點使得它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但作者葉紹翁卻幾無人知,最多是知道在他的名字前面有個括弧,寫著的“南宋”二字,從中得知他是宋代之人。
葉紹翁實在是沒什么名氣,在宋代詩人中,如果不是他這一首詩,幾乎不會有人識得,他是正史無名,野史無載,即無官職傍身,又無風韻艷聞,可以說是一位籍籍無名之人。
從現存點滴的記載來看,葉紹翁,字嗣宗,號靖逸,浙江龍泉人,為南宋中期詩人,生卒年皆不詳。
他這名字便稍顯奇怪,因為誰也不會一生下來父母便給起個老頭兒的名字,肯定是后來改的,如同寫有那昆明大觀樓第一長聯的孫髯翁一樣,誰也不知最初的名字為何。
現在知道的是他祖籍浦城,即今福建南平,原來姓李,祖父李穎士是進士出身,知余杭,因助高宗南渡有功,授越州通判,即今浙江紹興,累遷為刑部郎中,后來因趙鼎事牽連被貶,遂家道中衰,至于其父及家庭狀況不詳。
他很早就過繼給龍泉葉氏,一生無科考及入仕記載,也不知其生活來源何來,他就如梅妻鶴子的和靖先生一樣,隱居西湖,有詩集傳世,并作《國朝聞見錄》,為補正史不足的重要資料,被收入《四庫全書》。
但他卻是做過官的,而且與理學大師、朝廷重臣真德秀過從甚密,既然能做官,那進士肯定是考中過的,并且他這官做得還不小,還肯定是中央政府中任職,不然,如何能編寫出《國朝聞見錄》,要知道,這可是要以占用大量一手資料來支撐的,非僅憑自身親歷和道聽途說就能寫得出來的。
十載京塵染布衣,西湖煙雨與心違;
隨車尚有書千卷,擬向君家賣卻歸。
我們從這首《贈陳宗之》也能看出端倪,十載雖是虛數,但卻表示的是為官時間并不短,而且一直是在京師中,“官河深水綠悠悠,門外梧桐數葉秋。”也許是日久不得升遷,徒有“吟詩銷遣一生愁。”,中間或發生什么變故,或厭倦了官場爾虞我詐,遂棄官歸隱西湖之濱,當然,也不排除被罷官的可能。
“不作王門夢,來敲隱者關”,他在西湖邊過得也是很瀟灑,經常與南宋詩人葛天民詩酒酬唱,但觀葛天民的詩作中,又與姜夔和趙師秀這一眾人大佬級的人物多有來往,經常在一起聚會吟詩,想必這其中定有葉紹翁的身影吧。
平野無山見盡天,九分蘆葦一分煙;
悠悠綠水分枝港,撐出南鄰放鴨船。
心中有詩處處景,葉紹翁生長于江南,水鄉景致是他詩歌中永遠的主題,這首《嘉興界》清新無比,將一派煙雨濛籠的江南美景,在動靜有序,遠近有致的祥和中,一一呈現在讀者面前,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境界,讀來饒有情趣。
后人是將葉紹翁歸于江湖詩派,這是南宋后期繼“永嘉四靈”后興起的一個詩歌流派,因陳起刊印《江湖集》而得名,特點有二,一是作者群絕大部分為布衣之身;二是以描寫山水,抒發隱逸之情為主題。
極端些的,還會指斥時弊,譏諷朝政,發泄不鄙棄仕途的不滿情緒,所以后人將這一時期身份較為卑微,且詩風相近者,統統歸于江湖詩派,代表人物有戴復古及劉克莊等人;當然,在那些寫詩表達不與官家為伍的人群中,是不包括葉紹翁的。
如果以詩風劃界,葉紹翁確屬江湖詩派,他的詩總是給人以淡雅的清新之感,世間的所有似乎都與他無關,起伏的山巒,溪間的小花,天邊的白云,村落的雞鳴,在他的筆下都化為詩意。
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
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
這首《夜書所見》應該是他隱居西湖前所寫,抒寫的是在外漂泊時的心情,前兩句以秋風蕭蕭,風動梧桐,寒意陣陣開筆,勾起游子思鄉情,但后面卻從這悲秋中豁然挑開了一絲明朗,以兒童玩促織志緣,讓作者的心情又歡快了起來,于是,將“江村月落正堪眠”的困意一掃而空,挑燈夜讀,樂哉悠哉。
這可以說是葉紹翁僅次于那“一枝紅杏出墻來”的詩,既愁慘悲涼又饒有情趣,起落有致,韻味無窮,但是,如果將最后一句理解為鄉思濃愁,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似乎也說得通,也許,這就是這首詩的魅力所在吧。
所以,與其說是寫羈旅鄉思,還不如說這是葉紹翁借獨棲江邊館驛的孤獨,潑墨繪就的一幅《旅居江舍夜景圖》,重在寫景而非抒情,這應該就是葉紹翁的詩風。
淡淡地,他將風送寒涼、情動秋江的景致在讀者面前一一搖過,冷寂孤寒的人生感悟在他的筆下緩緩流出,至于作者的心情如何,盡可腦洞大開地想象去,比如“紅杏出墻”。
葉紹翁留下的詩大概有五十余首,比較詭異的是,其中竟沒有一首詞作,在南宋詞風大盛之時,文人都會填詞的,即使如陸游這樣一生寫有近萬首詩之人,也寫有十數闕詞,而其中的《釵頭鳳》還是愛情詞中的極品之作。
以我的推測,雖然葉紹翁是以布衣自居,但骨子里還是認為自己是正宗文人,而對于歡宴上“詩余”,他是不恥為之的,這也是當時文人的普遍看法,他自是不能脫俗;也許,他自己是沒有機會去KTV放歌歡娛,所以對填詞作曲很敵視吧。
開門迎客著山袍,井畔獼猴一樹桃;
兒向草間尋落果,妻從墻角過香醪;
舊栽松子今能大,新起茅堂不甚高;
歷遍貴游無此味,韭和春雨筍和糟。
這是一首《訪隱者》,葉紹翁至少在人生的后期,一直是隱居在西湖,其實我覺得說他是家居西湖可能更合適些,他只最選擇了一處心儀之地過生活,平素一樣出門訪友,游山玩水,只是不再與朝堂有甚瓜葛,僅此而已。
而他所交之友大致都是同道中人,所以,這首詩中表現出來了鄉間美景,朋友一家悠然自得,無拘無束的生活狀態,看著是那般地喜人,和諧美滿得逆天了,從中我們也能感受到作者避世脫俗,隨性自然,高蹈絕塵的襟懷。
由官而隱,這其中葉紹翁必有其心路坎坷,盡管我們不知葉紹翁是如何一個軌跡,但是,“萬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恨復堪憐”,能以英雄期許之人,至少說明他也曾有報國之心的,只是報國無門,蹉跎歲月,一腔熱血遂轉化為無奈的深深嘆息。
隱者的情結于葉紹翁來說卻是隨時相伴終始,“幾回松下去,鋤得茯苓還”,在他的詩作中,有很多對隱者的羨慕和向往的描寫,但是,如果細細品來能看出,他向往的并不是“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般的歸隱,而是一種寧靜。
隱隱煙村聞犬吠,欲尋尋不見人家;
只於橋斷溪回處,流出碧桃三數花。
這首詩名為《煙村》,由尋常之景道出內心的獨白,每一句都美得如詩如畫,連起來的話,那就是一幅絕美的山水畫卷,大有“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之神韻。
在他的筆下,你都會感覺到這寧靜二字幾乎是無處不在,這說明他向往的是舒適的自然生活,這其中帶著濃濃的道家風韻,所以,在他的詩作中呈現的是,沒有世俗煙火味的清新自然,如田園牧歌般的鄉村場景,也許,這便是他心中的桃花源。
我們從葉紹翁的詩作中能看出,一名心志純潔,不以俗事為念的高士,在山水間尋到了快樂,在鄉野中覓著了情趣。
“童先孤鶴化,云伴一身閑”,盡管他在史書中無跡可尋,但在湖光山色照映下,我們似乎會看見,一位策杖行走在江南煙雨中的老者悠然自得的神態,我突然發現,葉紹翁簡單的一生,其實很美好。
歷來唐詩宋詞雙峰并峙,于宋詩便顯得很尷尬,而且一直被貼上“理趣”的標簽,而我則比較喜歡品味宋代那些清新的小詩,雄唐駿馬秋風薊北;秀宋杏花春雨江南,唐之金戈鐵馬,宋之鄉間野趣,各有各的味道,于詩,符合自己的心境便好,而葉紹翁正是這樣一位能在我心中引發共鳴的詩人。
李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