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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談,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武林高手和農夫的關系”
五月的到來,在廣闊的農村,農民早已在田間忙碌。實際上,清明一過,溫度升高,即迎來種植莊稼的好時節。
哪怕已經過去幾千年,中國文化還是主要表現為農耕文化。一個隱性的例子就是,金庸武俠世界里的高手,一般都是年邁之人,這與西方世界的傳說完全相反,在他們那里,英雄常是體格壯碩的青少年。
金庸的江湖是反常識的,俗話說“人老不以筋骨為能”,但我們卻能坦然地接受。按照金庸的邏輯,習武如同種地,年齡越大,經驗也愈老道。的確,老農民比少壯的農夫,更加有經驗。
江湖,典型的農耕文化思維之產物。
農耕文化更顯著的例子是,“憫農情懷”的源遠流長。
無論西方或者東方,在文明的萌發階段,精英不出,人民群眾是生活的作者。民眾悲憫的對象,竟是他們自己。
《詩經》就是老百姓的杰作。孔子有言:“《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怨”字該作何解,孔安國是孔子十世孫,他解釋說,“怨刺上政。”
《詩經》中有批評政治,體察下情的作用。“下情”所指,當然就是最辛苦,且占大多數的奴隸。
《詩經》中有一首《七月》,如此描述他們的日常: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
八月其獲,十月隕萚。
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為公子裘。
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豣于公。
《七月》是西周初年奴隸所作的詩歌。四五月份的光景,花朵抽穗,知了陣鳴,八月田間收獲,農事既畢,他們又要為統治者獵取野獸。
奴隸辛苦打獵,為公子作過冬的裘衣,除此之外,射殺到大的野獸,也要盡數交給貴族,統治者不屑的小獸,才可能歸獵者私有。
與后世的農民相比,那時的奴隸竟算是幸福的。東漢末年,天下割據,亂世造就英雄,百姓卻淪為炮灰。彼時的世界,是何等模樣?曹操客觀白描道:“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除曹丞相之詩,還有一首《桓帝初天下童謠》,言盡百姓的苦楚:
小麥青青大麥枯,誰當獲者婦與姑。
丈人何在西擊胡。
吏買馬,君具車,請為諸君鼓嚨胡。
田地荒蕪,僅有婦女在那里收割,官家不僅要糧,他們還要征收壯丁。
作為對比,打獵射狐的奴隸,活得雖然辛苦些,最起碼生命能得到保全。
“百姓忙著種地,官府忙著收租”
三國兩晉至南北朝,并不乏絕倫的詩人,他們卻不怎么熱衷,寫作純粹的“憫農”之詩。
社會的精英,閱盡人生百態,絕少關注田間地頭的農夫。農夫沒有文化,偶然也能說出押韻的句子,民諺就是農民的詩歌。
民諺俏皮、粗鄙卻很講道理。“過了驚蟄節,春耕不能歇”,仲春時節開始,農民早早關注起,田壟間的動態。
有些民諺也極具詩意,農夫的才思,未必比文人差。譬如那句“清明時節天轉暖,柳絮紛飛花爭妍”,細雨,暖陽,飛絮,艷花,紛紛揚揚,星星點點,就像一幅生動的畫卷。
春種是歡喜的季節,秋收也應當充滿生機。就如李紳詩作中所寫,“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詩歌的前兩句,只能算是破題,后兩句才表達出,詩人真正的意圖: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中晚唐時期,憫農詩作走向了鼎盛。與李紳同時代的白居易,寫過太多悲憫農夫的詩歌。流傳后世的《觀刈麥》,即是從眼下的四、五月份開始寫起: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徐徐的夜風,漸黃的麥田,媳婦簞食壺漿,小伙汗流浹背,一家老少辛苦整年,換來些什么?
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
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
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
身為一個農民,最大的心愿,無外乎五谷豐登;最大的痛苦,莫過于勞動成果被官府悉數收走。
糧食金燦燦,官兵惡歆歆,果實累累,饑腸轆轆,多么強烈的對比呵。
周朝的奴隸主,大漢的天子,盛唐的皇帝,竟然是同一副德行,他們甚至懶得動心思,兩千年過去了,還是用一樣的方式,掠奪農民的糧食。
農民整日忙碌,官府其實也沒閑著,他們一面算計,一邊忙著修繕糧倉。
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倉。
一個“未”字,一個“已”字,將官家貪婪的嘴臉,刻畫得入木三分。
“一個有人情味的憫農詩人”
客觀地說,所謂的“憫農詩”,在古詩序列中,占據的比例并不大。
古往今來的憫農詩作,最著名的一首,非李紳的《古風》(或曰《憫農》)莫屬。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紳的詩作,不一其詞,不拘一格,皆是盡興抒發所思所感。他晚年整理的詩集名曰《追昔游集》,詩如其名,李紳詩作,主要便是“追昔游”。
總之,他是個很念舊的人。
關于他的念舊,還有一段小小的故事,故事既不勵志,也毫無波瀾,只因為兩首不出名的小詩,卻帶出點點的溫情。
很多年之前,李紳年紀尚小,有個叫郭鄖的詩人,去看望他的哥哥,并留下一首小詩。
蘭陵士女滿晴川,郊外紛紛拜古埏。
萬井人家初禁火,九原松柏自生煙。
人間后事非前事,鏡里今年老去年。
介子終知祿不及,王孫誰復更相憐?
彼時的李紳,尚不能作文,他只是默默地記下整首詩歌。
人間后事,鏡中經年,李紳漸漸長大,哥哥卻也亡故。
某一個四月份,他來到建元古寺。眼見松扉竹院,地甚疏通,寺院的小路通向郊外——那里也是鄉鄰掃墓、踏青的必經之所,又過去一個清明時節。
觸景而生情,那首詩歌也驀然來到心頭,李紳懷念起哥哥,也想起了郭鄖,他于是作《和郭鄖》之詩:
江城物候傷心地,遠寺經過禁火辰。
芳草垅邊回首客,野花叢里斷腸人。
紫荊繁艷空門晝,紅藥深開古殿春。
嘆息光陰催白發,莫悲風月獨霑巾。
李紳是個很有人情味的人,據《追昔游集》記載,李紳“嘆逝傷時,發于凄情而作”。他也是經歷過宦海沉浮之人,必然少不得傷感,也不缺乏離情。
李紳對舊交的思念,情真而意切,我愿意相信,他對農民的憐憫,同樣是真實而深刻。
“兩位詩友和一樁冤假錯案”
一些野史筆記卻記錄了,李紳“漸次豪奢”的生活。據說,他做官之后,對百姓疾苦,愈發漠視,自身的生活,卻奢侈糜爛。譬如,李紳一餐的耗費,多達幾百甚至上千貫錢。
再比如,大名鼎鼎的劉禹錫,到他家中做客,看到色藝雙絕的姬妾,感慨良多,于是作《贈李司空妓》:
高髻云鬟宮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
司空見慣渾閑事,斷盡蘇州刺史腸。
劉禹錫以憤怒的筆觸,寫下這首詩歌。高髻云鬟、春風一曲,在李司空家里,是最尋常的光景,而我劉禹錫呢,難以適應,如坐針氈,肝腸摧斷!
后世之人,都有了上當受騙之感覺,全沒想到,李紳竟是這路貨色,發跡便忘本心,憫農詩人最不憫農!
諸位詩友,哪怕是在今天,您搜索李紳的姓名,關于他的劣跡,亦然不絕于網絡。
李紳的私人生活,筆者不便多言,他官至宰相,說句極不恰當的話,在那個時代,以他的品階而言,奢靡些也無可厚非。
至于李紳為官嚴苛,那其實是他的行事風格。風格不等于人品。
李紳官至節度使之職,去世之后,國家追封其謚號“文肅”,唐王朝總體上,肯定了他的功績。
野史筆記的記載,既不能證其真,也不易駁其偽,好在劉禹錫的詩作,卻能夠考證。筆者看了冗長枯燥的資料,直接說出結論吧:
劉禹錫之詩,大概作于公元828年,此時的李紳在外為官,未曾歸京,李紳絕不可能請他吃飯;其二,李紳雖曾拜相,擔任過門下侍郎等職,卻從未進位為司空。
綜上所述,把“司空見慣渾閑事”的惡名,安放到李紳的身上,毫無疑問,就是一樁冤假錯案。
我們的公眾號加為嚴謹,最起碼不會人云亦云。老談的結論是,李紳或許沒有《古風》中的悲憫高潔,他也絕不是忘恩負義的勢利小人。
舊事終究成為故事,追昔也會變為念舊,這一切是李紳不能左右的,但臭名也罷,盛名也罷,不過是虛名而已。
何止李紳,今天的你我,也應把事情看淡,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五月已至,果然又是個好時節呢。
-作者-
老談,always talk,老是夸夸其談之人,除此外,別無長處。
陳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