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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八三四一 花甲心境 今天
“六十而耳順”,大意應該是:人活到六十了,再聽到任何好的、歹的言論,都不會覺得刺耳了。涉及自己的言論,褒揚的話,不會太得意,貶損的話,不會太在意,即使辱罵的話,也激不起心中太大的波瀾了,很容易讓其隨風飄去。涉及別人的言論,客觀的評價,會會心點頭,過頭的贊美,會會心一笑,惡意的中傷,會心知肚明,無傷大雅的八卦,會不置可否。涉及觀念的言論,這個年紀已經明白了世上本無什么絕對的真理,也無什么絕對的謬論,聽到任何奇談怪論,不會做嗤之以鼻狀,更不會大光其火,而只會心平氣和地聽著了,再也不會聽到不同理念的言論,就本能地排斥、本能地拒絕,或是,本能地產生爭辯之心。
人是唯一創造了觀念又被觀念左右的動物;人也是唯一覺醒了“自我”又深陷“自我”難以自拔的動物。我們所處的時代,各種對立的觀念并存;我們所處的環境,各種對立的觀念每天都爭吵不休:大到國際,東方與西方,中國和美國,基于不同價值觀和不同立場的爭吵,愈演愈烈;小到個人,左派與右派,大師兄與小師弟,在網絡上勢不兩立。想想孔子所處的時代,正是中國歷史上最精彩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大時代,孔子所處的環境應該也大致和我們差不太多,諸子百家分成不同陣營,大家每天站在不同立場吵來吵去,常常吵得不可開交。孔子年輕時應該也是很享受這種爭辯的,自己的很多高級想法,可能正是在爭辯中碰撞出來的思想火花,自己的儒家思想體系,也許正是在不同觀念的碰撞中逐步形成。直到年過半百、年近花甲的時候,孔子逐步領悟到了:我的理念固然可取,老子、墨子,仍至公孫龍子的理念,又如何沒有可取之處呢?大家不過是從不同角度定義這個世界、定義人類社會而已。大家的理念,在各自預設的條件下應該都是成立的;但超越了自己預設的條件,也許就經不起更深入推敲的。
孔子的這個領悟,當然是我自己毫無依據的臆想,老子、墨子還勉強,公孫龍子比孔子晚了不止100年,如何能入得了孔子的法眼?當然,這樣臆想孔子也并非完全空穴來風,畢竟他活到60歲的時候“耳順”了,這是“夫子自道”的,具有相當的可信性。所謂“耳順”了,當然是聽得進別人的意見了。而作為狂妄自大的“人”,能夠誠心誠意地聽得進別人的意見,當然是因為想通了這個世界中好多的道理,精神上達到了一個比較高妙的境界。我想,孔子在花甲之年達到的這個“耳順”境界,應該具有以下三層涵義:
首先,人與人之間是有差異的;這個差異表現在資質上、更表現在觀念上;而觀念的差異正是人與人之間很難互相理解的重要原因。即使同門師兄弟,由于資質不同以及際遇不同,對世界、對社會的認知可能會有天差地別。所以,《論語》開篇就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孔子那時候,“同門曰朋,同志曰友”,這個“朋”當然是指同門師兄弟。有師兄或師弟分別好久了,從遠方過來拜訪我,大家喝酒暢談,好不快樂。可是談著談著,越談越尷、越談越尬,有點談不下去了,這就是“人不知”,即這個過去常在一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老同學,現在已經無法理解自己了。其實這很正常,同門師兄弟又不是同一個模子里壓出來的磚坯,哪能一模一樣?孔子說過:“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這句話就是告訴我們:雖為同學,但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對所學道理的領悟和理解是不同的,最后的結果當然也是不同的。在雙方觀念不同的情況下,在對方不理解自己的時候,還能保持“不慍”,君子人格也就逐步成長起來了。別人不理解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是很正常的,不用生氣;別人反對自己的觀念和主張,也是很正常的,不必生氣。而在這樣的場景下能做到不生氣(不慍),應該就是“耳順”境界的基本內涵。
其次,“夫子之道,忠恕而已”。這是孔子的學生對老師大而概之的評價。在這里,“忠與恕”的對象當然可以是具體的人或事,但我的理解,這里的“忠”,更多應該是指孔子對自己所持價值體系的忠誠與堅守。孔子價值體系的重心應該就在“君子人格”、“社會禮制”和“圣人之仁”上,孔子對自己的這個價值體系是非常自信且畢生堅守的。而“恕”,我理解更多也應該是對自己價值體系之外的其他價值體系的寬厚態度,可以有批判,但更多是容納。孔子對君子人格的關鍵界定就是“和而不同”的大氣度。“和”,是多樣性的統一;“同”,是同質事物的絕對統一。人與人之間是存在巨大差異的,不可強求觀念和立場的絕對一致;但人又是存在同理心的,可以適度尋求不同觀念間的相互理解,從而尋求多元人群和諧友善的相處之道。這就是孔子倡導的“和而不同”的君子風范。在孔子的時代,除了有他畢生宣揚的儒家思想體系,還有法家、墨家、道家等等諸子百家,其他各家的代表人物大都偏于敝帚自珍,難以接納和包容其他流派,而孔子則顯得雍容大度,雖然他也有自己的堅守,卻并不是一味排斥其他思想流派。就算對道家,他們旗幟鮮明地倡導消極出世,孔子則是畢生倡導積極入世,雙方的價值體系南轅北轍。道家人物對孔子向來是極盡挖苦之能事的,而孔子對道家人物則是“孔子下,欲與之言”(孔子在車上聽到楚國狂人接輿諷剌自己的歌聲,是準備謙恭地下車向他請教的,但人家唱完歌就跑了)。孔子明確對弟子們說過:“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孔子說的中行,是指不偏于狂,也不偏于狷,而介于中道的人,這種人當然是最理想的朋友人選。但中行之人實在少之又少,十分難求,那么就退而求其次,略顯偏激的狂者和狷者,也是可以交朋友的。能同自己價值觀不同的人交朋友,當然就是能包容不同的價值觀;能包容不同的價值觀,應該就是美國著名作家菲茨杰拉德說的:“能同時保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觀念,還能正常行事,這是第一流的智慧”。孔子就是這種具有第一流智慧的人。能夠“同時保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觀念還能正常行事”,應該也是“耳順”境界的重要內涵。
第三,“攻乎異端,斯害也已”。這句話的意思從古到今爭論不休,我是傾向于“攻擊異端是有害的”這個解讀的。因為孔子是個真正的智者,他最終肯定是破了“我執”(“我執”,簡單理解就是自以為是的假空執念)的。而聽到不同的觀點就認為是“異端”,就猛烈攻擊,這樣只會強化“我執”,當然是極其有害的。因為這樣只會使自己的觀念越來越窄化,越來越無法兼容任何其他的思想,就只會讓自己越來越蠢了。說孔子破了“我執”當然是有依據的,這在《論語·子罕篇》中有明確記載:“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這是學生們經過長期觀察后,給老師做出的一個描述性的評價,應該是客觀真實的。這四個“毋”,從不主觀臆測,胡猜亂想;到不陷于偏見或一知一得就下個絕對的判斷;再到不固執已見,保持思維的開放性;最后歸結于破除以自我為中心的局限,不唯我獨是、不以真理代言人自居。“意、必、固、我”是人類固有的4個大缺陷,是典型的“我執”,孔子能破除這個,可以說是在某種程度上破除了“我執”。而盡力破除“我執”,把自己從病態的“自我”泥淖中拔出來,更應該是“耳順”境界的關鍵內涵。
我們知道,孔子“耳順”之年前后的10多年,正是他帶著幾個得意學生,駕著馬車,周游列國的時期。這期間自然有他自駕游的快樂體驗,卻也嘗盡了人間酸楚:有來自國君的怠慢,也有來自百姓的欺侮,還有來自知識界的譏諷。顯然,他是在各種不友善的言辭攻訌中達成“耳順”的境界的。這期間他不知聽到過多少辱罵與恐赫的聲音,而他卻能身處在這樣負面聲音的包圍中毫不動容、泰然處之。由此看來,“耳順”的境界除了以上的三個內涵,還需要妥妥地從煉獄走一遭,這真不是一個輕易就能達到的境界哦。
孔子是智者,是圣人,他自認為活到60歲時才達到“耳順”的境界。似我這般凡夫俗子,當然不能拿圣人自比。但我今年正好到了“耳順”之年,雖還不能做到“耳順”,現在聽到不同意見還是覺得刺耳,聽到批評的聲音還是覺得難受,聽到奇葩的觀點心里直呼“愚蠢”,而聽到謾罵的聲音就會火冒三丈。自己知道離“耳順”的境界還差著十萬八千里,但畢竟已活到了“耳順”之年,做不到“耳順”,體驗不到“耳順”的妙味,那就先談論一下“耳順”這個話題吧,在談論中進一步理解“耳順”的內涵,從而給自己提出一個向真正的“耳順”境界靠攏的要求。如果哪天真能大致做到“耳順”了,豈不是人生修行的一大功德?
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