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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教練,使得冰與雪融化于人們的生活。文|曉含佐伊編|石燦走進室內冰場,一股涼意透過羽絨服沁入皮膚,一個冷顫過后,于明潤澤出現在眼前,在偌大的冰場前,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八的95后小伙顯得有些弱小。隨后他換上冰鞋,踏上冰面——那個可以任由他馳騁
冰雪教練,使得冰與雪融化于人們的生活。
文 | 曉含 佐伊
編 | 石燦
走進室內冰場,一股涼意透過羽絨服沁入皮膚,一個冷顫過后,于明潤澤出現在眼前,在偌大的冰場前,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八的95后小伙顯得有些弱小。
隨后他換上冰鞋,踏上冰面——那個可以任由他馳騁的地方。于明潤澤仿佛變了個人,小小的身體像是填滿了巨大的能量。他彎低身體,雙腿交替向前滑行,手里的球桿帶動著冰球,最后定在球門前,快速用球桿挑起冰球。動作流利,冰球入門,看不出任何瑕疵。
“都看明白了嗎?接下來一人來一遍。”
看著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完成動作,于明潤澤會心一笑。2022年是于明潤澤做冰球教練的第四年,冰場的孩子換了一批又一批,學員數量在變多,課時安排越來越滿。
和于明潤澤一樣,很多冰雪運動教練在2022年迎來職業的爆發期。北京冬奧會的申辦成功,為我國冰雪運動開啟了新時代。根據國家體育總局發布的《“帶動三億人參與冰雪運動”統計調查報告》,自2015年北京申辦冬奧會以來,截至2021年10月,全國居民參與過冰雪運動的人數為3.46億人,冰雪運動參與率為24.56%。
滑雪、冰球、短道速滑、花樣滑冰,這些冰雪運動成為大眾節假日休閑、少兒培訓的熱門項目,因為帶有專業限制,具有一定學習門檻,教練的作用也愈加凸顯。
冰雪教練的人生故事在訓練場被當做學員的藍本。過去經歷著怎樣的訓練?現在如何演繹好教練這一角色?當興趣變為職業,是否會有倦怠期?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訪談了幾位冰雪運動教練,試圖探尋冰雪運動大爆發背后的微觀個體。
結緣:成為冰雪一份子
“小時候體弱多病,總是發燒感冒,就去打冰球鍛煉身體。”于明潤澤回想起六歲接觸冰球,那時感覺冰球和其他運動沒什么不同,本著強身健體的目標開始了冰上人生。
因為有輪滑基礎,于明潤澤第一次上冰就可以扶著墻獨自在冰上走。這在教練眼里,被視為天賦:速度快、有反應力、能迅速接受冰上運動。
一周練兩三次,一練就是七年。直到13歲,于明潤澤被專職俱樂部的老板看中。出于好奇和不用上學的心理,于明潤澤獨自離開家鄉哈爾濱,來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開始專職訓練。
和在哈爾濱接觸的興趣培訓相比,專職訓練具有強制性和競爭性,每天的時間被明確劃分為冰上訓練、陸地訓練和文化課,在淘汰制的壓力下打冰球不再是件“自愿”的事。
陸地訓練注重體能訓練。騎自行車、有氧操、核心俯臥撐,甚至還要去山里跑耐力。于明潤澤印象最深的是,身上綁著繩子,拉著輪胎在冰上做加速跑,“都跑吐了,但教練要求哭了也要接著跑,就是磨練意志力”。
冰上訓練的教練是俱樂部老板請來的俄羅斯外教,月工資達到兩萬多美金;文化課則請來各科家教,每天學習語文、數學、英語和政治,“要保持文化水平,不學習是不行的”。
在本該青春洋溢的年齡,每天要在冰場做重復性動作。叛逆期和“厭冰癥”接踵而至,初期越運動越開心的天性被消磨,取而代之的是思考“如何偷懶”。
學員忍受著訓練的苦,俱樂部要承受入不敷出的壓力。教練與家教只是支出的一部分,22個孩子組成的球隊,吃住的日常開銷、打比賽的路費與住宿費、裝備的更換、冰場的使用,俱樂部承擔著所有的花銷。
收入來源則是打比賽,同時比賽也是檢驗訓練成果的關鍵,就像平時做了很多道題,最終要通過一張卷子的分數來判定學生對知識的掌握。全國冰球錦標賽第一名、全國男子冰球冠軍賽第二名,諸如這樣的獲獎經歷,迄今為止于明潤澤共獲得34個。
獲獎與受傷并行而至。
2021年,于明潤澤在賽場上撞倒,肩韌帶被撞斷,但裁判沒有吹哨終止比賽,因為于明潤澤立刻站了起來,“當時比分咬的很緊,我們還在進攻,不能因為我暫停比賽”。
忍著一個肩膀無法用力的疼痛,于明潤澤堅持到球員輪換。被告知手術具有可選擇性時,于明潤澤放棄了手術,打鋼板、拆線、恢復,每個環節加一起是耽誤不起的時間成本。
放棄手術的后果是,直到現在于明潤澤在冰球運動中也會有所顧慮,避免被撞傷,在冰上投入兩倍的努力去控球,“雖然不能恢復到之前的狀態,但只要還能動,就還能接著打冰球”。
冰雪運動都帶有一定的冒險性質,冰球會受傷,滑雪也是,就像網友所說“雪場的盡頭是骨科”。滑雪教練徐教練還是初學者時,練習的前幾天都摔得很慘,即使穿了兩套褲子,屁股還是沾了很多雪。
在后續挑戰高難度動作時,受傷也是常事。徐教練想像別人一樣在高空中做動作,卻在落地后沒有站穩,摔倒向前滾了兩圈。在經過前期跳躍帶來的緩沖,徐教練并沒有意識到不妥,立馬站起來,并向朋友示意自己無礙。
結果朋友在幫他確認傷情時,發現肩膀已經不能動了,“那一下是真的很刺激,自己并沒有意識到疼痛感”。
徐教練的人生就如滑雪一般,充滿著冒險,但每個決定都拉近了他和滑雪的距離。
和于明潤澤一樣,滑雪教練徐教練也有過輪滑愛好,對挑戰性的運動有著癡迷。在2014年去新西蘭旅行打工,遇見很多雪場時,性格里尋求冒險的特質再次被激發。在社交平臺買了二手裝備,徐教練開始了邊摔邊學的滑雪生活。
徐教練逐漸感知到滑雪是項高消費運動,想要可持續進行,需要先滿足收入。于是,徐教練回國后萌生了考證、當教練的想法。接下來就是辭職,新西蘭雪季時去考證,國內雪季時回來當教練。
就這樣,徐教練在2018年拿下一級證書,在2019年拿下二級證書。“滑雪是天花板很高的運動,即使是一級教練證,在滑雪圈層里也是小白,所以需要繼續練習考證。”
在新西蘭與國內雪季之間轉換時,徐教練的價值觀里“定居”是個遙遠的概念。那時他的行李只有一個背包、一個行李箱,其中換洗的衣服只有兩套,即使是簡便的行李也被滑雪裝備填滿,兩套滑雪服和一塊雪板。
換種角色與冰雪相逢
從國外到國內,從南到北,徐教練腳下的雪場呈現出明顯的特點。新西蘭雪場的護欄少,道內和道外的分界線很模糊,而國內的每個雪道是獨立的,滑雪者只能在有限的空間內滑動。
雪量多少、陽光充足度、雪道難易程度是徐教練挑選雪場時考量的因素,尤其是能明顯感知到國內滑雪場的服務在升級,幫忙插雪板、提供防凍貼和姜茶、巴士專車往返高鐵站接送。
從滑雪愛好者到滑雪教練,徐教練的教學地點最終在崇禮和廣州“定”了下來,兩個城市一個是冬季室外雪場,一個是夏季室內雪場。其中選擇固定的室內雪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國全年較長的非雪季,使得室內滑雪場成為了滑雪人士的重要活動場地。根據《2020中國滑雪產業白皮書》,2020 年全年,國內 36 家室內滑雪場滑雪人次合計為269萬,占2020年全年1288萬滑雪人次的20.89%。
隨著地域觀念的固定,徐教練的行李也在變多,雪板變成七塊。
除了地域,需要穩定的還有客源。徐教練在2019年開始在小紅書發滑雪視頻,和展示滑雪裝備的穿搭型博主不同,徐教練的視頻以技術為支撐。
正是一目了然的滑雪動作,吸引了潛在用戶,徐教練找到了流量入口。課時量從2019年的一天一次課,到現在一周最多休息一天,課時費也從400一小時,漲到現在的700元。
跟隨課時費變化的,還有學員類型,從初學者變為進階者。“部分初學者會覺得沒必要請價格貴的教練,從價格角度選擇其他教練。”
和在教學市場有更多主動權的徐教練相比,冰雪運動大爆發節點迸發的滑雪場內“年輕”教練,在教學場處于被選擇的狀態。同時,“年輕”教練更像是滑雪服務者,聊天、拿板、穿鞋,而不是以滑雪技術為主導。
“我們和學員本身就是服務與被服務的關系,但服務是針對于提供的產品,也就是教學,所以服務要基于提高教學質量”。徐教練技術先行的教學原則,讓他更在意技術的糾錯和指導,而不是服務。
7點起床,早上8點半開始上課,開車一個半小時的路程,一整天待到雪場,直到雪場關門——是徐教練一天的安排。如果有夜場,就意味著晚上9點半結束教學。但夜場的頻次只限定在一周三到四次,“實在是太累了”。
早睡早起之外,徐教練的飲食也被雪場“限定”住。不能吃太多、不能頻繁吃火鍋和燒烤,因為要避免拉肚子這種事情發生。午飯更多是在雪場內解決,“雪場里的東西都不便宜,但沒辦法,來不及點外賣,一上午都有課,兩次課間隔時間也很短,出于對學員負責不能看手機,沒法接外賣電話”。
2022年春節來臨前,徐教練在朋友圈宣布教學地點年后要變為吉林通化。教學地點的北移,意味著要距離家鄉江西兩千多公里。但這次徐教練忽略了距離與行李,義無反顧北上而去。
住宿、交通、平衡與親人的距離,就像幾年前初到崇禮一般,一系列雪場之外的問題正待徐教練解決。
滑雪教練腳下的雪場在變,冰球教練腳下的冰場也在變。
2021年受傷前,于明潤澤已經開始做兼職教練,腳下的冰在比賽場和教學場間交替進行,并逐漸傾向了教學場。其中因素之一就是少兒冰球培訓的需求越來越大。
2015年北京申辦冬奧會成功后,根據中國冰球協會的數據,2016年至2020年,全國冰球人口從38.2萬增至69.2萬。其中,少兒冰球人口增長最迅猛,從不足2000人增至近3萬人。北京也推出了諸多青少年冰球運動的扶持政策。第一財經曾報道,僅2019年,北京就有61所中小學被納入冰雪特色學校,其中許多名校的特色就是冰球。
美國冰球協會(USA Hockey)的青訓大綱中,推薦的冰球入門年齡是6歲以下。2018年于明潤澤接手的第一批學員就是六歲左右。現在,于明潤澤手下的三支隊伍出生年齡分別是2014年、2015年、2016年,三十個六七歲的孩子構成了他日復一日的教學。
和學知識一樣,學習冰上運動也分為天賦型和努力型。天賦是教練教一遍,就能自己順利練習;努力是缺少協調性,學起來慢。“我反而覺得努力型的孩子進步更快。孩子都是一張白紙,就看能給到孩子什么了,孩子有沒有天賦、后天如何練習都很重要。”
和滑雪不同,冰球運動更講究團體配合與對手競爭,“你個人技術再強,隊友不傳球,也拿不到分”。快速繞開對手,保證不被撞倒,傳球,進球,有配合,有銜接,這種魅力也是于明潤澤的學員不斷增加的原因。
看重冰球的團體魅力,報班時卻選擇一對一的私教課,這經常發生在于明潤澤的學員身上。私教課只能提高學員的個人技術,但冰球教學不只是技術上的傳道解惑。在于明潤澤看來,傳球禮讓、尊重對手、結交朋友,這些冰球運動中至關重要的情感不是私教課可以完成的。
學員是孩子,溝通對象還有家長。一個由教練、學員、家長構成的冰場生態,每天都在上演著不同的故事。
有的孩子是發自內心喜歡冰球運動,有的孩子是在家長的安排下來到冰場。于明潤澤見過的孩子多了,“通過孩子對待冰球的專注度,就能看出這個孩子到底喜不喜歡”。
家長除了要增加孩子的學習動機,還扮演著場外指導的角色。冰場上教練在教,孩子在學,冰場外家長隔著玻璃指導孩子的動作,這樣的場景在冰場并不罕見。“我們教練還是很介意這個事情,也會給孩子的心理造成影響,但也不能澆滅家長的這種熱情。”
因為學習的意愿是被強加的,所以在冰場,孩子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哭完了再接著練就可以,哭完不練就是個人問題”。冰場上的負面情緒,需要場外學員的自我冷靜,家長的干預溝通。
家長、球隊、球員、自身心態都成了于明潤澤所考慮的。就像他在快手短片《二十》里所說:“從隊員轉換到教練,心態一定要變,當隊員時可以任意發脾氣,但作為教練要三思而后行。”
成為教練不僅影響著他們在冰雪上的心態,也影響著他們的生活。一天從早到晚,一周七天,身體仿佛被“固定”在冰雪上,有限的課間休息時間也用來回復學員問題。雖然錢與名隨之而來,但開始的初心仍在大多數教練心中難以隱去。
因此,有的教練能夠繼續平衡興趣與職業,而有的教練站在冰雪上時眼里已經沒有了光。
當興趣變成職業
在成為教練前,滑雪、打冰球對這部分人來說是只是興趣,出于維持生活、延續熱愛、避免受傷,他們選擇了教練這一職業。
同樣的運動,以不同的身份進行,以往駕輕就熟的動作需要被拆分成多個不連貫的步驟。駕馭冰雪,釋放自我的感覺被沖淡,變成不斷重復的機械教學。因此,在雪場或冰場能看到有些教練麻木地說出“注意姿勢、控制速度”,面無表情,甚至不經大腦脫口而出。
倦怠與麻木是教練們遇到的主要問題,不過,一旦學員散去,作為冰雪愛好者的熱情又被點燃。
徐教練畢業于中國科技大學,在老師和同學眼里就是“異類”,因為同學們或者出國搞科研,或者在國內科研所,或者選擇名校讀博,只有他在冰冷的雪地里教人如何滑雪。
回到老家,和同學老師聚會,徐教練總能聽到類似“你怎么會去做了一個滑雪教練”的疑問。這話的背后是失望還是意外,徐教練琢磨不透。但可以肯定,面對這些惋惜與不理解,徐教練知道“教練”這個職業就是自己想要的,和正常工作并無差異,能夠提供收入,可以讓自己繼續堅持喜好。
雖然不在意與朋友們的職業路徑差異,但得到身邊人的認可也是徐教練所需要的。出于這點,徐教練找到了現在的女朋友。愛情之外,徐教練得到了來自家人和女朋友的職業認可,脫離了體育行業可持續性弱的標簽。
徐教練偶爾也會對教學有倦怠感,太累的時候思考會變遲緩,有時會忽略掉學員的常見問題,往往會在后期發現后及時補充。
然而,成為教練并沒有消磨他對滑雪的熱愛,“自己滑雪和上課是兩件事”。所以,每周僅有的一天休息時間,徐教練也會出現在雪場上,只不過這天他是屬于自己的。
成為教練前,于明潤澤職業球隊的經歷就讓他感受到興趣與職業的差別:自由與強制。當職業變成少年教練,成就感又成為情緒的主導。
于明潤澤最遺憾之處,是最好的年齡沒有達到想要的成績目標。因此,于明潤澤沒有選擇全職教練,為了保持競技狀態,幾乎每周會和北京隊及國外教練比賽。“雖然我現在不是黃金年齡,我覺得還是可以打的,不想等真打不動的時候留有為什么不多參加比賽的遺憾。”
這種遺憾也通過教學的成就感在彌補。練習、打比賽,從一個孩子的技術糾正,到一個隊伍的配合進球,一批批孩子的進步成長使得于明潤澤把希望寄托于學員身上。因此,長期教學的倦怠在于明潤澤身上并沒有體現,更多的是一種冰球人生的延續。
滑雪場的孩子也在變多,這點讓徐教練看到了滑雪行業發展的希望——少兒群體對冰雪運動保有的興趣,讓冰雪運動的熱潮不會轉瞬即逝。
總是需要看到些希望,才能有動力持續把教練作為得以維繼生活的職業。剛過完二十六歲生日的于明潤澤,感嘆著自己離三十歲又近了一步。因為三十歲是他承諾父母回老家、找份穩定工作、結婚生子的年齡,除非能夠建立自己的冰球俱樂部,擺脫把課時費的70%分給冰場的境地。
于明潤澤不甘心近二十年的冰球經歷最后無疾而終,但冰球目前的熱度會維持多久,自己的身體又能堅持多久,這些都讓他對自己的教練生涯感到隱隱擔憂。
這種擔憂也是多數教練所有的,身體機能、生活成本、消費市場,這些讓他們不得不考慮自己的未來出路:自己開俱樂部簽約教練、售賣裝備或者徹底轉行。
徐教練代表著通過社交平臺獲得客源的獨立教練,于明潤澤則是與俱樂部共生存。兩種不同的運動,兩種不同的培訓方式,終究殊途同歸,使得冰與雪融化于人們的生活。
丁熙遠